《初刻拍案惊奇》之——

第一回 大时代明理尊教诲

小青椒感念话修行

诗曰：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首七言绝句乃清代诗人龚自珍所作，题曰《己亥杂诗》。诗文原写作者泪别寓居多年的北京城时，离乡背井的郁结心绪和幽愤时事的家国情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一典故自此广为传颂，演化成礼赞恩师呕心沥血、授徒课子、传道解惑之精神的一种隐喻。念我泱泱中华，朗朗乾坤，自鸿蒙开辟，万法初薰，尊师重道、教书育人之理念向来为众生所虔信、景仰与遵循。然“教师”二字，极其郑重，颇需斟酌，世人切不可视若儿戏，误人子弟。闲言稍叙，列位看官，且听我娓娓道来，敷衍一段高校“青椒”的传奇公案。  

话说天道轮回，盈虚相随，人生境遇亦如此这般。相传锦州城有一谷姓女子，名唤小溪，自幼长于辽工大院，姿容文质彬彬，秉性朴厚单纯。其父老谷供职于辽宁工业大学某实验室，四十载寒来暑往，春秋代谢，始终于工作兢兢业业、甘之如饴。老谷德操高洁，为人师表，虽朝夕与金属材料相伴，隐没于化学试剂之间，亦不忘种菊养鸟、烹酒吟诗，颇具陶仙、坡翁之风雅逸趣。老谷博闻强识，笃学不辍，通晓天文地理，熟稔古今文史，闲暇时布衣蔬食，少慕名利，惟喜与书籍简牍倾心神交，指点谈笑于周秦汉唐之间，胸中自有风云丘壑。适逢晴暖午后，日朗风轻，老谷必凭坐轩窗，逍遥惬意：一把摇椅、半盏新茗、满室幽兰、几帧旧辑；暗香徐来，翠色萦怀，闲云野鹤，不胜快哉。每观老谷读书品茶，消遣自得，小谷便茫然懵懂，不解玄妙。老谷笑答：“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课堂之教书育人，恰如人生之漫长修行，所谓‘上下求索’，汝谨记之。”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教书匠”遂成小谷毕生追随之信仰。待年齿稍长，心智渐启，小谷负笈求学，踽踽独行，临别揽袂，与双慈执手顾盼，立下宏愿：“他日学有所成，愿重返故土，操执教鞭。”一五年九月，小谷毕业归来，传承老谷衣钵，供职于辽宁工业大学文化传媒学院。寒窗廿载，年过而立，小谷命运辙迹宛若皓月圆缺，悲喜更迭；高校“青椒”甘苦亦如水面涟漪，款款聚散。曾几何时，网络盛传一率性箴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寥寥数语，余味悠长，引无数青年志士心生膜拜，折戟归降，弃平庸之安逸，登幽茫之逆旅。或有同窗未解小谷心意，暗诘之曰：“经年苦读，一朝梦醒，汝真书痴也！锦州弹丸之地，僻壤穷乡，流连故地，一世清贫，无异于温水之蛙也；大千世界，浩然澎湃，人生极乐，尽在俯仰。胡不留寓京津上广，施展拳脚，折桂捞金，以遂鸿鹄之志哉？”小谷拙于酬对，三缄其口，然心境贞定，意若磐石：燕雀鸿鹄，本无轩轾；人各有志，何必趋同？京津上广，藏龙卧虎之地；九衢三市，团花簇锦之乡。然其压力之大、节奏之快，与淡泊心性相抵牾，皆非我所欲也。辽宁锦州，吾故乡也，柔肠百转，梦绕魂牵。诗与远方，岂在他乡？上下求索，终归吾心。立足当下，矢志不渝，方于喧嚣处妙赏绝景，市井间洞见禅心，此人生修行之真谛也。

青椒之困境——教育本是“良心活”

小时候，小谷常听老谷念叨：“教育是个良心活。”那么问题来了，究竟何为“良心活”？衡量“良心”的尺度又是什么？老谷从未给予解释，那种神秘感宛若拈花一笑，不可言传。小谷素来鲁钝，百般思忖，仍疑窦满怀。直至真正步入高校教师的行列，才在一路摸爬滚打的切身体会中幡然醒悟：从短期效益来看，高校教师和其它职业并无本质差别，均要求从业者具备丰富的工作经验和扎实的专业技能，即所谓“一技傍身，百毒莫侵”。但从长远发展考虑，仅储备充足的实战经验、熟练的操作技能和深厚的文化底蕴等“硬实力”依然不够；想成为一位合格的高校教师，还须积淀良好的“软实力”——乐观坚韧的心理素质、换位思考的思维模式、终生学习的提升意识，以及对教育事业和学生群体的持久热忱。工作第一年，小谷和许多初入职场的青年教师一样，遭遇了林林总总的难题：由象牙塔到三尺讲台的角色转换、陡然攀升的身心压力、经验匮乏引发的惶惑、难以克服的讲课羞怯综合症、教学科研考核指标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以及三十岁女青椒难以言说的苦衷——如何在日常工作与家庭琐事、科研教学与照顾子女之间取得理想的平衡。任职初期，小谷每天的生活几乎都在上课、助课、备课等机械循环中度过，仿佛一只拧紧发条蓄势待发的闹钟，无时无刻不在为消耗的体力注满鸡血。直到有一天，小谷开始遭受失眠的困扰，焦虑烦躁和接踵而来的连连噩梦成了家常便饭，这才意识到健康系统已然敲响警钟。望着镜中憔悴枯槁的容颜，小谷自我反省了一番，咀嚼出了那么点儿滋味：“工作和生活一样，是一场马拉松，而不是百米冲刺，没有健康的体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没错，这就是青椒生涯给小谷上的第一堂课——珍惜身体与爱岗敬业并不矛盾，塑造健康的体魄是协调工作与生活的首要前提。此后，小谷调整了不良作息习惯，在确保睡眠充足、三餐规律、营养均衡的同时，参加了慢跑、打球等体育锻炼，精力得以修复，气色也日益红润。在工作中，小谷合理安排教学与科研的比例，并通过助课实践虚心向经验丰富的领导、老师请教，适应了由学生到教师的角色转换，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

除了来自个人健康维护、时间管理分配等方面的经验积累，小谷还迎来外界的艰巨挑战——学生。毫不夸张地说，小谷的前半生堪称一部“乖孩子”范本，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叛逆期，在家庭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在学校是老师心中的乖学生，在单位是领导口中的乖下属……总之，但凡一切默默无闻没本事，却又温柔驯服如绵羊，令人爱不成也恨不得的性格属性，都可以恰如其分地套用到小谷身上。怀着这样一腔情感体验，小谷理所当然地认为，如今的大学生也都是守纪律、爱学习、考试根本没问题的呆萌乖宝儿。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没等小谷从乌托邦的幻梦中醒来，残酷的真相已赐给梦游者当头棒喝。小谷的教学任务涵盖留学生汉语课、艺术学院大学语文课和现当代文学作品赏析课。在留学生教学方面，由俄罗斯、韩国、朝鲜等国家的学生组成的语言班无论在学习态度还是语言天赋方面均令人欣慰。遗憾的是，由非洲留学生组成的专业班却存在诸多问题，如缺乏时间观念、学习动机不明、课堂纪律欠佳、考试迟到作弊等，一幕幕悲喜剧你方唱罢我登场，彻底颠覆了小谷心中的世外桃源。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经过几番斗智斗勇，小谷逐渐摸索出非洲留学生的行事风格和性格特点，采取了适当的教学方法和奖罚机制，同时改变了先入为主的偏见，意识到每位学生都是独立的个体，所谓“因材施教”，即要根据学生不同的天赋秉性采取相应的方法开展教学，而不是将学生纳入相同的模具锻造成整齐划一却棱角平滑的学习机器。然而，无论哪个国家和民族的学生，具有个体差异的同时，在某一方面却殊途同归，那就是最基本的人性。诚如前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所说：“良心，就是无数次发展为体验、感受的知识，正是在它的影响下，必然会派生羞耻心、责任心和事业心。”“教育是个良心活”，大众对这句话的理解可谓见仁见智。从功利角度说，教师不会因多为学生付出一分心血而获得更丰厚的报酬；从个人立场看，也许教师一句不经意的鼓励，一个无心插柳的举动，悄然间会在学生心底播撒正能量的种子。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将心比心远胜过枯燥的理论和繁缛的训诫，在引导学生正向发展的同时，也给教师带来成长的愉悦与升华。

青椒之喜悦——教学相长为真谛

“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千载以前，诗人白居易用凌云妙笔赞颂了令公传道授业、芳名远播的一生。此后，“桃李满天下”成为每一位教师欣然神往的人生境界。屈指算来，小谷入职两年有余，教过的学生虽然数量有限，却在国界与民族上几乎横跨半个地球，既包括来自尼日利亚、肯尼亚、赞比亚、津巴布韦、俄罗斯、韩国、朝鲜、巴基斯坦等不同国家的留学生，也涵盖维吾尔族、藏族、蒙古族、苗族、回族等各民族的中国学子。青椒生活中，有不可避免的苦闷、惆怅与彷徨，更有潜移默化的喜悦、骄傲与幸福。每当教学工作有所起色，激发学生求知的欲望和进步的动力，内心的惊喜便溢于言表；每逢教师节收到学生真诚的问候或亲手制作的贺卡，嘴角的弧度便自然上扬。小谷天性喜静，与世无争，寒窗苦读二十四载，从未寄希望于大富大贵、飞黄腾达，对生活的欲望也乏善可陈，始终缺乏世俗“成功学”所定义的野心与张力。但她始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擅长做怎样的事，并将以怎样的方式度过一生。对于小谷来说，与教师职业的结缘，与学生心灵的交汇，与书香为伴的朝暮，便是她最理想的归宿。余生若此，夫复何求？

青椒之冥想——不忘初心得始终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北宋文豪苏轼在《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这首小词中表达了以乐观高旷之襟怀笑傲沉浮起落的豁达心境，每每读来，总会感慨文字间叹为观止的睿智和蕴藉精辟的真理。人生的颠沛无常，恰似穿林打叶之骤雨，降给跋涉低谷的受难者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令人惶惶然生无可恋；人生的舒展喜悦，亦如雨后温煦之烟霞，赋予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一缕料峭轻寒的春风，使人飘飘然羽化登仙。然而，大喜大悲与大开大合，皆非生命的常态。惟有参悟了人生无常与自然盈虚之道，方能以赤子之心接纳荣宠与困厄，还生命以本然的姿态。人间有味是清欢，教育生涯亦使然。每当小谷回想起由象牙塔切换到职场模式的那段岁月，总不免唏嘘感慨，光阴荏苒，此去经年，倏忽间带走了太多东西。那个内向羞怯、木讷寡言的小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站在讲台上谈今论古、神采飞扬的教书匠；那个将温驯视为至高美德、对“刺头”学生满怀鄙夷的小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客观公正、尊重个体差异性的管理者；那个熬夜备课、“拼命三郎”式的小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懂平衡、惜健康、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生活家。两年多的时光，改变了太多事情，却始终无法改变一件东西，那就是初心。小谷的初心其实很简单，从幼年时接受老谷的言传身教，到求学期对教师理想的渴望，再到梦想照进现实，蜕变为真正的高校教师。一路走来，小谷也曾经历凄风苦雨、料峭春寒，却落拓不改志向，颠沛不弃梦想，最终峰回路转，迎来柳暗花明。小谷是平凡的，在这个尊重人才、崇尚教育的博大时代里，她既不才华横溢，也不落雁沉鱼，与中国千千万万个小张、小王、小李一样，只是芸芸众生中辛勤耕耘于三尺讲台的普通劳动者，平凡得如同汇入海洋的水滴；小谷又是不凡的，正如那千千万万个出身平凡、容颜平庸、心境平顺的小张、小王、小李，一旦与教育事业结缘，就如同与上帝签订了契约，注定了一生的牵挂，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将在漫长的人生旅程中执子之手，葆有初心，不离不弃。

文墨至此，收笔在即。列位看官，这段高校“青椒”的传奇公案，一不付梓传世，二不藏书兰台，仅供诸君茶余饭后戏谑之资，博君一粲，不足道也。却道后事如何？此处附上青椒小谷自题闲诗一首，以窥端倪：

半世蹉跎几度辰，缘何知遇梦里人。

同道师友金石久，四海桃李邂知音。

空翠爽肌南苑路，杨花糁径学府门。

一曲弦歌思隽永，愿撷初心惠士林。